多年前教过的壹个学生来看我。这是壹个心里有啥子话就一定会说出来的女孩子，她对我说：“老师，这些年，您丢了一样东西。”“丢的不过是渐渐老去的青春……”我淡淡地说。“您丢的不是青春，是表情，是那种丰富生动、打动人心的表情！”女学生盯着我的脸肯定地说。

她坦率直白的话将我的心狠狠地击了一下，也击到了我的面部神经，我显得有些尴尬。在生活的摔打与历练中，我渐渐地麻木起来，“事不关己，高高挂起”成为我的恒定心态。当初那些丰富生动、打动人心的表情早已寻差点踪影，取而代之的是机械的、程式化的面部形态。

9年前，我刚大学毕业。壹个偏远乡镇里走出来的孩子，能落脚在县城做一名教师，不由得让人踌躇满志、欢欣鼓舞。那时的我尽情挥洒着青春年华。与学生们在一起，我为他们的捣蛋故意皱起眉头，我为自己的失误夸大地捶胸顿足，我跟他们握手，拥抱，开怀谈笑，同悲同乐，无忧无虑，表里如一。伤感、懊悔、负疚等全部的心态全写在脸上。眉梢高扬就是诗，眼神激荡就是情，笑容洋溢就是画，心灵颤抖就是意，喜怒哀乐，概括无余。不知何时起，我渐渐失去了这一切，转而耻于让别人看到自己真正的一面，最初戴着面具生活，在人和人的隔膜与戒备中寻找着安全感，揣摩着自己也提防着别人，脸上所呈现的只是机械的符号与莫衷一是的含蓄。曾经的青涩的诗行消失了，曾经的心神激荡沉寂了，曾经的笑容凝固了，曾经的心灵颤抖止息了。而脸上的表情却比铁还坚硬，比冬还萧瑟，比木头还呆板，比憎恨还可恶……

我无一例外地成了“见人说人话，见鬼说鬼话”的人。没有啥子真正的表情值得我珍惜，全部的心事宁可嵌入骨头里，也决不在外表上袒露一丝半毫。内心欣喜，表面上却冷若冰霜；骨子里痛彻心扉，表面上却强颜欢笑。我既不哭向别人看，也不会笑向别人听，反而以掩饰为伶俐，以暧昧为修养，以不露声色为美德，跟许多人都是越接触越远，跟爱人也是越爱越淡。不知不觉，自私、孤独与寂寞吞噬了我。我曾经试试改变，却无不以失败告终。是自己没有恒心，还是他人难交心，我不知所措。

就这样，在自以为是中走过了这么多年，在失去表情被同化的日子里警觉、挣扎，自认为没有人会一探到底了，却不料，我生命中的尴尬与缺憾却被这个坦率敢言的学生一语道破。她说，她为我感到惋惜，她千里迢迢前来看望的不是今年这个失去表情、机械化了的老师，而是那个表情生动、充满喜怒哀乐、表里如一的可人的人。她还说，曾经的那单人，被她视为榜样与魔力的化身。

表情为表，其实也是人之内在感情的显现。拥有生动表情的人，同时也是拥有生命活力的人，人不能看轻表情，而应该像爱护自己的内心那样去珍惜、善用表情。喜形于色又怎么？眉飞色舞又怎么？神气活现又怎么？表情因常用而常新，生命因自然流露而朝气蓬勃。壹个人不容老气横秋，不容把自己囚禁起来，要以自己独特的生动丰富的表情不同差异于他人，丰富世界。

学生一边沉浸在回忆中，一边对我说：“老师，那时候，你的嘴角都在跳舞！”我明白她的言外之意，她在劝说与鼓舞我：壹个连嘴角都在跳舞的人，生命当中还有啥子不能拿来跳舞的？